第十章 天有不測風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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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間的門嘩啦一聲開了，一個油頭粉臉的少年人探頭進來，望了屋內一眼，笑嘻嘻道，“時捕頭，原來是你啊，剛才失言，多有得罪，給你賠個不是。我主要是對著那個白吃白喝的家夥說的。”
時斷流哼了一聲，臉色沒有好轉，但也沒有繼續發作。
姬傲劍納悶了，“這位兄臺，我來吃飯又不是不結賬，為什麽要說我是白吃白喝？”
這頓酒錢掛在八姐的賬上，她如果在場，當然可以斥責我白吃白喝，可別人有什麽立場說這種話？
只聽這位兄臺說道，“你每次來鳳凰樓，都說是最後一次掛八小姐的賬，結果下次照來不誤。你說，你還有什麽信用？”
姬傲劍一楞，原來這“最後一次”已經遠遠不止一次了。
雖然對於穿越過來的自己而言，今天是第一次進鳳凰樓，可是又如何向別人解釋？
他決定輸人不輸陣，硬撐到底，“就算我這次又來了，關你什麽事？”
這位兄臺一臉驚異，“你竟然不認得我？？”
“唐老二，姬公子連你爹都未必認識，怎麽會認得你？”時斷流轉頭對姬傲劍道，“你眼前這位兄臺，是水鏡錢莊金陵分號唐掌櫃的二少爺唐亦仁，他來鳳凰樓的機會比較少，對你適當表示一下羨慕嫉妒恨，也是正常的。”
姬傲劍立刻沈下了臉，“就算他和水鏡錢莊有關系，也不該對我說這種話，難道水鏡錢莊是他家的產業？”
“這個嘛。”時斷流想了想，“聽說錢莊慣例，各家分號的大掌櫃，在本地錢莊往往也有一定的銀股。”
“就算有金陵分號的一些銀股，那也不過是個小股東。更何況，能參與分紅的是他爹，並不是他。”姬傲劍冷笑道，“就沖他剛才對我說那種話，心態就很不對。”
要是毫不相幹的人說姬傲劍白吃白喝，或者還可以理解為八小姐感到不平。但唐亦仁身份微妙，身在水鏡錢莊分號的小股東家族，說這種話簡直就是以錢莊主人自居，有了些“不臣”的心思。
唐亦仁也是冷笑道，“聽姬少爺你這話的意思，是要去向水鏡小姐告狀了？”
姬傲劍淡淡道，“這個你就不用管了。”
“可惜啊。”唐亦仁長嘆了一聲，“你只怕是再也沒有告狀的機會了。”
姬傲劍心頭疑雲大起，“你說這話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卻聽隔壁一人喝道，“亦仁，不要生事，回來！”
唐亦仁立刻撒腳走了。
但被他這麽一攪，姬傲劍今日見識豪華餐飲的興致全然沒有了，憤憤說道，“這人真是好生狂妄。”
時斷流擺擺手，“姬少爺，算了算了，紈絝何苦為難紈絝？”
姬傲劍聽了這話，心跳一停，險些栽倒在地。時捕頭，你實在太強大了，連安慰人的話都能說得這麽有殺傷力。
“明明是他為難我好不好？他剛才說，我再也沒有機會向八姐告狀了，這分明就是在對我發出人身威脅。”
“也對。”時斷流露出思索之色，“他為什麽敢威脅你呢，難道是因為你把天字號牌坊拆了？”
姬傲劍悶哼一聲，拆牌坊果然是很示弱的舉動。
他還沒想明白，嘩啦一響，唐二少又拉開了門，“姬少爺，段大人想見見你，跟我來吧。”
見到對自己這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嘴臉，姬傲劍沒好氣地說道，“什麽段大人，我不認識，不見。”
唐亦仁楞了一下，隨即哈哈大笑，“姬少爺，你膽兒真肥啊。段大人接見你，是你的福氣，不要給臉不要臉。”
時斷流嘆道，“姬少爺，你還是去見一下吧。”
姬傲劍心中不快，“為何？”
“自古民不與官鬥，現下你已經不是武林世家，只是普通百姓，不要再擺少爺脾氣了。”時斷流輕聲道，“再說，這位段大人，剛才我也向你介紹過了。”
姬傲劍猛地醒悟，剛才時捕頭說了金陵地區的一流高手，錦衣衛的兩位大人皆在其中，那位指揮僉事就是姓段，難道就是他喊自己過去？
錦衣衛是本朝最強大的特務機構，光這名字就讓朝野上下聞風喪膽。指揮僉事是錦衣衛的重職，乃是正四品大員，在品級都與一州知府相當。再說這位段大人本身還是一位武功赫赫的大高手，在武林中也屬於一流人物。
姬傲劍只覺得壓力山大，眼下形勢比人強，實是讓自己難以抗拒。
他雖然萬般不想過去，但自己今日請時捕頭吃飯，本就是存著一點結交官府的心思。如今一位正四品的官員喊自己過去，自己若是反而執意甩他的臉，這等中二表現簡直比原先的姬少爺還差。
跟著唐亦仁進入隔壁的雅間，這邊的首席上坐著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漢子，雙目炯炯有神，精光逼人，只是隨意一望，就讓姬傲劍覺得呼吸有些不暢。
少莊主多日練神，心神敏銳已大大強於當日遣散莊客之時。此刻感應到段大人目光中的淩厲氣勢，立時知道他的功力遠比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二流高手為強。
一流大高手氣血九轉，能夠赤手格殺虎豹。段大人雖是身著一件華美的飛魚袍，但姬傲劍望著他那一雙棱骨分明如同鐵鑄的大手，想到其中蘊藏著千斤破壞之力，更是不由暗中打了個寒噤。
在這席上的十人之中，還有三四位錦衣衛統領打扮的人物，任何一人的氣勢也不弱於二流高手。
姬傲劍默想，南京城的錦衣衛有兩位一流高手坐鎮，這裏怕是只來了一半人手，就比天青山莊那群江湖重犯全加起來還要強得多。
難怪天下幫會門派，在明面上還得奉朝廷為尊，這錦衣衛的實力，確實是非同小可。
“坐在首席上的，就是段大人。”唐亦仁在旁喝道，“姬少爺，你還不上前叩見。”
姬傲劍勉強行了一禮，“在下見過段大人。”
唐二少怒了，“我說的是讓你叩見。”
姬傲劍哼了一聲，“段大人又不是在辦公事，出來吃個飯，難道路上碰到了誰，別人都得一一上來叩見？”
又不是我要來見的，你喊我過來，還要我叩見，哪有這個道理？
唐亦仁氣急，“你……”
段大人擺了擺手，慢條斯理道，“姬公子言之有理，不需多禮。”
姬傲劍見他話語之中並無傲慢之色，心中的不平之氣消了不少，問道，“段大人喊在下過來，不知有什麽指教？”
段大人淡淡說道，“本官對幾位令姐的鼎鼎大名早有耳聞，剛才得知姬公子就在左近，便想一睹公子風采，別無他意。”
“段大人，我一個退出江湖的小人物，哪有什麽風采？你看了我，註定是要失望的。”姬傲劍道停了一停，又道，“不過我要說清楚，我再怎麽不才，和我的姐姐是無關的。”
果然這等一流大高手，是因為我姐姐才想見我，根本不會理睬姬少爺的什麽“江南及時雨”名頭。
段大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，“姬公子小小年紀，不卑不亢，難得難得。”
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傳來，“段大人，今天真是巧遇啊，想不到你也來鳳凰樓吃飯了，我來敬個酒。”
姬傲劍微微松了口氣，時捕頭還是很夠朋友的，過來給自己幫場了。
這位時捕頭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認生，聽她的口氣，仿佛自己常來鳳凰樓，偶爾看到了生面孔一般。她一邊敬酒一邊還看著酒席，“哎呦，段大人，你們吃的很節省啊，才這麽幾個菜，不會吃不飽吧？”
姬傲劍聽了她的話才註意到，自己那邊五個人就點了幾十道菜，這邊有十個人，菜盤的數量卻比自己少了一半，分量似乎也不是很足。
段大人還沒有回答，唐亦仁先跳起來，“什麽節省？我爹請的是兩千兩銀子的頂級筵席，怎敢怠慢了段大人？”
姬傲劍想，這邊原來是唐亦仁的老爹在請客，他爹是水鏡錢莊的分號掌櫃啊，難道八姐和錦衣衛有交情？
時斷流大大驚訝，“兩千兩銀子才這麽一點點菜，你們不會是被老板給宰客了吧？”
“時捕頭，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！”唐亦仁剛剛去過姬傲劍那一席，嘲笑起來，“最上等的名貴特菜，都是頂級食材，一道菜說不定就要幾百兩銀子，看起來自然不多。瞧瞧你們那邊點的都是什麽菜，二十個人都吃不完，純屬是給飯桶吃的。”
“哦，原來如此。”
姬傲劍心頭一緊，原來我們不會點菜，都是分量足足其實檔次不行的菜品，時捕頭會不會覺得我是有意慢待她？
卻聽時斷流若無其事道，“我覺得我們那邊吃的很實惠啊，吃不完的打包回去，夠我再吃十天八天呢。”
唐亦仁一口氣差點沒上來，這時捕頭居然一點品位都沒有，根本不在乎我的鄙視。
不在一個圈子混的，就沒有共同語言。時斷流在衙門隊伍裏與公差為伍，只要踏進鳳凰樓的大門，就能讓同僚羨慕至死，她根本就不會在意“吃得少才是吃得好”的上流社會觀點，如果沒有吃不完的菜，反而會覺得虧了。
姬傲劍聽了卻是大喜，“對對，我們吃的很實惠。”
隨即反應過來：什麽，我居然在對一千兩銀子一頓的酒席說實惠，這個世界實在太瘋狂了。
唐二少爺氣壞了，“你們，太俗了，簡直俗不可耐！”
時斷流見這邊酒席上沒有空位，心念一動，笑吟吟說道，“唐二少爺，你今天有幸和段大人同席喝酒，更是你的福氣啊。”
唐亦仁立刻漲紅了臉，說不出話來。
席上一個錦袍老者站了起來，嘆了口氣說道，“時捕頭，唐某今日帶犬子出來見見世面，只是讓他拜會段大人和諸位大人，他何德何能，可以入席？”
姬傲劍眨了眨眼睛，忽然聽明白了，原來這唐二少爺根本沒資格在這邊入席喝酒，他閑著沒事做，不在大廳吃便飯，卻跑去自己那邊開嘲諷，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？
時捕頭說得對啊，紈絝何苦為難紈絝？
呸呸，不對，我才不是紈絝！
時斷流悠悠道，“唐掌櫃，你對令郎說話是不是管著點？別人來鳳凰樓吃個飯，他就說什麽狐朋狗友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鳳凰樓裏坐的都是狐朋狗友呢。”
本來時捕頭已經打算放過唐二少了，但沒想到他又鄙視起自己的品位來了。雖然時捕頭覺得自己吃的實惠，但是別人對你露出鄙視之意，這感覺究竟不好。
唐掌櫃一聽她這句話，把自己請段大人幾位吃飯，都歸入到兒子罵人的目標中去了，更是苦笑，“犬子出言無狀，老夫回去定會嚴加教訓。”
時斷流嗯了一聲，又道，“我是沒什麽，可是你兒子剛才又對姬公子說，他見不到他家八姐了，這是什麽話？老唐，水鏡小姐回來後，你如何對她交代？”
誰知道這次，唐掌櫃卻沒有多大反應，只是淡淡回道，“有勞時捕頭費心了。”
時斷流楞了一下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。
姬傲劍更是有所察覺，這唐掌櫃既然是八姐手下的分號掌櫃，自己過來半天，始終沒和自己打一句招呼，這事實在反常。而且剛才那個意思，分明是覺得兒子說的那句話沒有什麽錯。
他忍不住開口，“唐掌櫃，我想請教一下，我為什麽沒有機會見到我八姐了？”
唐掌櫃淡淡看了他一眼，“姬少爺，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姬傲劍聽他回答得輕描淡寫，更是覺得蹊蹺，不覺提高聲音，“你把話說說清楚！”
“姬公子，你莫要誤會。”開口的竟是今日首席上的段大人，“他們的意思並非是說，你沒有機會見到你八姐，而是你家八姐也許沒有機會見到你了。”
姬傲劍大吃一驚，“段大人，你這話從何說起？”
聽起來好像是我八姐要出事了，可她是當世大高手，又會遇到什麽危險？
“常言道，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。”段大人不溫不火地說道，“令姐這次出海，遲遲無有消息傳回，想是遇到一些變故也說不定。”
姬傲劍愕然，你是說我八姐會在海上出事？
等等，據小尋說，八姐是與六姐的船隊一道出海的，這要是出了事，不就是要同時搭上兩個姐姐了？
“段大人，這種事情，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之前，怎可輕易當真？”姬傲劍深深吸了口氣，強自平定心情，“我看唐掌櫃和他的公子，言語中似乎把握甚大，不知何故？”
段大人輕輕一笑，“姬公子真是心細，不過有道是，外災易躲，內亂難平。”
姬傲劍心頭猛地一緊，“有什麽內亂？”
難道六姐的船隊之中還會發生禍起蕭墻之事？
他陡然想到，六姐建成的海幫，一共也沒有多少年頭，聲勢越盛，規模越大，也就意味著擴張過快，自然就會根基不穩。
難道六姐的手下，其實派系覆雜，人心難測，這次到了海上之後，會出大事？
“龍魂幫目下的狀況，江湖朋友都看得清楚。”段大人沒有再說下去，話頭卻是一轉，“時捕頭，姬公子已是退出江湖之人，你讓他在莊上安心頤養天年吧。”
時斷流驚詫了，段大人這句話說得雖然客氣，其實意思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和姬少爺來往。
為什麽不能來往，難道姬家這兩位小姐真的會出事，以後江南無人再能看顧天青山莊？
她如此一想，頓時明白，無怪乎這水鏡錢莊分號的唐掌櫃父子顯得心思有些活絡，似乎是覺得金陵分號已經是自家囊中之物一般，居然都看不得姬少爺在這裏用水鏡錢莊的名義掛賬。
莫非這唐掌櫃今日在鳳凰樓請客，費盡心機結交討好段大人，就是為了方便自己以後接手分號？
等回到原先的席上，時斷流望著姬傲劍道，“姬公子，你請放寬心，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少莊主勉強一笑，“時捕頭，我明白的。”
小尋見了他的臉色，不禁擔心起來，“少爺，究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姬傲劍搖搖頭，不欲多說。
小尋轉頭問道，“時捕頭，這是怎麽一回事，那位段大人對少爺說什麽了？”
時斷流長嘆一聲，“水太深了，我看不清楚。”
“小尋，你們幾個若是吃好了，我們就回去吧。”姬傲劍憂心忡忡，不想在外多待。
“少爺，那這打包？”
“我們不用了，都留給時捕頭。”
姬傲劍對著時斷流道，“時捕頭，今日招待不周，你多擔待一些。”
“客氣，客氣。”時斷流望著滿桌子剩菜，面露喜色，“姬少爺，這還有什麽招待不周的，比吃刀削面強到不知道那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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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斷流哼了一聲，臉色沒有好轉，但也沒有繼續發作。
姬傲劍納悶了，“這位兄臺，我來吃飯又不是不結賬，為什麽要說我是白吃白喝？”
這頓酒錢掛在八姐的賬上，她如果在場，當然可以斥責我白吃白喝，可別人有什麽立場說這種話？
只聽這位兄臺說道，“你每次來鳳凰樓，都說是最後一次掛八小姐的賬，結果下次照來不誤。你說，你還有什麽信用？”
姬傲劍一楞，原來這“最後一次”已經遠遠不止一次了。
雖然對於穿越過來的自己而言，今天是第一次進鳳凰樓，可是又如何向別人解釋？
他決定輸人不輸陣，硬撐到底，“就算我這次又來了，關你什麽事？”
這位兄臺一臉驚異，“你竟然不認得我？？”
“唐老二，姬公子連你爹都未必認識，怎麽會認得你？”時斷流轉頭對姬傲劍道，“你眼前這位兄臺，是水鏡錢莊金陵分號唐掌櫃的二少爺唐亦仁，他來鳳凰樓的機會比較少，對你適當表示一下羨慕嫉妒恨，也是正常的。”
姬傲劍立刻沈下了臉，“就算他和水鏡錢莊有關系，也不該對我說這種話，難道水鏡錢莊是他家的產業？”
“這個嘛。”時斷流想了想，“聽說錢莊慣例，各家分號的大掌櫃，在本地錢莊往往也有一定的銀股。”
“就算有金陵分號的一些銀股，那也不過是個小股東。更何況，能參與分紅的是他爹，並不是他。”姬傲劍冷笑道，“就沖他剛才對我說那種話，心態就很不對。”
要是毫不相幹的人說姬傲劍白吃白喝，或者還可以理解為八小姐感到不平。但唐亦仁身份微妙，身在水鏡錢莊分號的小股東家族，說這種話簡直就是以錢莊主人自居，有了些“不臣”的心思。
唐亦仁也是冷笑道，“聽姬少爺你這話的意思，是要去向水鏡小姐告狀了？”
姬傲劍淡淡道，“這個你就不用管了。”
“可惜啊。”唐亦仁長嘆了一聲，“你只怕是再也沒有告狀的機會了。”
姬傲劍心頭疑雲大起，“你說這話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卻聽隔壁一人喝道，“亦仁，不要生事，回來！”
唐亦仁立刻撒腳走了。
但被他這麽一攪，姬傲劍今日見識豪華餐飲的興致全然沒有了，憤憤說道，“這人真是好生狂妄。”
時斷流擺擺手，“姬少爺，算了算了，紈絝何苦為難紈絝？”
姬傲劍聽了這話，心跳一停，險些栽倒在地。時捕頭，你實在太強大了，連安慰人的話都能說得這麽有殺傷力。
“明明是他為難我好不好？他剛才說，我再也沒有機會向八姐告狀了，這分明就是在對我發出人身威脅。”
“也對。”時斷流露出思索之色，“他為什麽敢威脅你呢，難道是因為你把天字號牌坊拆了？”
姬傲劍悶哼一聲，拆牌坊果然是很示弱的舉動。
他還沒想明白，嘩啦一響，唐二少又拉開了門，“姬少爺，段大人想見見你，跟我來吧。”
見到對自己這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嘴臉，姬傲劍沒好氣地說道，“什麽段大人，我不認識，不見。”
唐亦仁楞了一下，隨即哈哈大笑，“姬少爺，你膽兒真肥啊。段大人接見你，是你的福氣，不要給臉不要臉。”
時斷流嘆道，“姬少爺，你還是去見一下吧。”
姬傲劍心中不快，“為何？”
“自古民不與官鬥，現下你已經不是武林世家，只是普通百姓，不要再擺少爺脾氣了。”時斷流輕聲道，“再說，這位段大人，剛才我也向你介紹過了。”
姬傲劍猛地醒悟，剛才時捕頭說了金陵地區的一流高手，錦衣衛的兩位大人皆在其中，那位指揮僉事就是姓段，難道就是他喊自己過去？
錦衣衛是本朝最強大的特務機構，光這名字就讓朝野上下聞風喪膽。指揮僉事是錦衣衛的重職，乃是正四品大員，在品級都與一州知府相當。再說這位段大人本身還是一位武功赫赫的大高手，在武林中也屬於一流人物。
姬傲劍只覺得壓力山大，眼下形勢比人強，實是讓自己難以抗拒。
他雖然萬般不想過去，但自己今日請時捕頭吃飯，本就是存著一點結交官府的心思。如今一位正四品的官員喊自己過去，自己若是反而執意甩他的臉，這等中二表現簡直比原先的姬少爺還差。
跟著唐亦仁進入隔壁的雅間，這邊的首席上坐著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漢子，雙目炯炯有神，精光逼人，只是隨意一望，就讓姬傲劍覺得呼吸有些不暢。
少莊主多日練神，心神敏銳已大大強於當日遣散莊客之時。此刻感應到段大人目光中的淩厲氣勢，立時知道他的功力遠比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二流高手為強。
一流大高手氣血九轉，能夠赤手格殺虎豹。段大人雖是身著一件華美的飛魚袍，但姬傲劍望著他那一雙棱骨分明如同鐵鑄的大手，想到其中蘊藏著千斤破壞之力，更是不由暗中打了個寒噤。
在這席上的十人之中，還有三四位錦衣衛統領打扮的人物，任何一人的氣勢也不弱於二流高手。
姬傲劍默想，南京城的錦衣衛有兩位一流高手坐鎮，這裏怕是只來了一半人手，就比天青山莊那群江湖重犯全加起來還要強得多。
難怪天下幫會門派，在明面上還得奉朝廷為尊，這錦衣衛的實力，確實是非同小可。
“坐在首席上的，就是段大人。”唐亦仁在旁喝道，“姬少爺，你還不上前叩見。”
姬傲劍勉強行了一禮，“在下見過段大人。”
唐二少怒了，“我說的是讓你叩見。”
姬傲劍哼了一聲，“段大人又不是在辦公事，出來吃個飯，難道路上碰到了誰，別人都得一一上來叩見？”
又不是我要來見的，你喊我過來，還要我叩見，哪有這個道理？
唐亦仁氣急，“你……”
段大人擺了擺手，慢條斯理道，“姬公子言之有理，不需多禮。”
姬傲劍見他話語之中並無傲慢之色，心中的不平之氣消了不少，問道，“段大人喊在下過來，不知有什麽指教？”
段大人淡淡說道，“本官對幾位令姐的鼎鼎大名早有耳聞，剛才得知姬公子就在左近，便想一睹公子風采，別無他意。”
“段大人，我一個退出江湖的小人物，哪有什麽風采？你看了我，註定是要失望的。”姬傲劍道停了一停，又道，“不過我要說清楚，我再怎麽不才，和我的姐姐是無關的。”
果然這等一流大高手，是因為我姐姐才想見我，根本不會理睬姬少爺的什麽“江南及時雨”名頭。
段大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，“姬公子小小年紀，不卑不亢，難得難得。”
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傳來，“段大人，今天真是巧遇啊，想不到你也來鳳凰樓吃飯了，我來敬個酒。”
姬傲劍微微松了口氣，時捕頭還是很夠朋友的，過來給自己幫場了。
這位時捕頭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認生，聽她的口氣，仿佛自己常來鳳凰樓，偶爾看到了生面孔一般。她一邊敬酒一邊還看著酒席，“哎呦，段大人，你們吃的很節省啊，才這麽幾個菜，不會吃不飽吧？”
姬傲劍聽了她的話才註意到，自己那邊五個人就點了幾十道菜，這邊有十個人，菜盤的數量卻比自己少了一半，分量似乎也不是很足。
段大人還沒有回答，唐亦仁先跳起來，“什麽節省？我爹請的是兩千兩銀子的頂級筵席，怎敢怠慢了段大人？”
姬傲劍想，這邊原來是唐亦仁的老爹在請客，他爹是水鏡錢莊的分號掌櫃啊，難道八姐和錦衣衛有交情？
時斷流大大驚訝，“兩千兩銀子才這麽一點點菜，你們不會是被老板給宰客了吧？”
“時捕頭，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！”唐亦仁剛剛去過姬傲劍那一席，嘲笑起來，“最上等的名貴特菜，都是頂級食材，一道菜說不定就要幾百兩銀子，看起來自然不多。瞧瞧你們那邊點的都是什麽菜，二十個人都吃不完，純屬是給飯桶吃的。”
“哦，原來如此。”
姬傲劍心頭一緊，原來我們不會點菜，都是分量足足其實檔次不行的菜品，時捕頭會不會覺得我是有意慢待她？
卻聽時斷流若無其事道，“我覺得我們那邊吃的很實惠啊，吃不完的打包回去，夠我再吃十天八天呢。”
唐亦仁一口氣差點沒上來，這時捕頭居然一點品位都沒有，根本不在乎我的鄙視。
不在一個圈子混的，就沒有共同語言。時斷流在衙門隊伍裏與公差為伍，只要踏進鳳凰樓的大門，就能讓同僚羨慕至死，她根本就不會在意“吃得少才是吃得好”的上流社會觀點，如果沒有吃不完的菜，反而會覺得虧了。
姬傲劍聽了卻是大喜，“對對，我們吃的很實惠。”
隨即反應過來：什麽，我居然在對一千兩銀子一頓的酒席說實惠，這個世界實在太瘋狂了。
唐二少爺氣壞了，“你們，太俗了，簡直俗不可耐！”
時斷流見這邊酒席上沒有空位，心念一動，笑吟吟說道，“唐二少爺，你今天有幸和段大人同席喝酒，更是你的福氣啊。”
唐亦仁立刻漲紅了臉，說不出話來。
席上一個錦袍老者站了起來，嘆了口氣說道，“時捕頭，唐某今日帶犬子出來見見世面，只是讓他拜會段大人和諸位大人，他何德何能，可以入席？”
姬傲劍眨了眨眼睛，忽然聽明白了，原來這唐二少爺根本沒資格在這邊入席喝酒，他閑著沒事做，不在大廳吃便飯，卻跑去自己那邊開嘲諷，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？
時捕頭說得對啊，紈絝何苦為難紈絝？
呸呸，不對，我才不是紈絝！
時斷流悠悠道，“唐掌櫃，你對令郎說話是不是管著點？別人來鳳凰樓吃個飯，他就說什麽狐朋狗友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鳳凰樓裏坐的都是狐朋狗友呢。”
本來時捕頭已經打算放過唐二少了，但沒想到他又鄙視起自己的品位來了。雖然時捕頭覺得自己吃的實惠，但是別人對你露出鄙視之意，這感覺究竟不好。
唐掌櫃一聽她這句話，把自己請段大人幾位吃飯，都歸入到兒子罵人的目標中去了，更是苦笑，“犬子出言無狀，老夫回去定會嚴加教訓。”
時斷流嗯了一聲，又道，“我是沒什麽，可是你兒子剛才又對姬公子說，他見不到他家八姐了，這是什麽話？老唐，水鏡小姐回來後，你如何對她交代？”
誰知道這次，唐掌櫃卻沒有多大反應，只是淡淡回道，“有勞時捕頭費心了。”
時斷流楞了一下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。
姬傲劍更是有所察覺，這唐掌櫃既然是八姐手下的分號掌櫃，自己過來半天，始終沒和自己打一句招呼，這事實在反常。而且剛才那個意思，分明是覺得兒子說的那句話沒有什麽錯。
他忍不住開口，“唐掌櫃，我想請教一下，我為什麽沒有機會見到我八姐了？”
唐掌櫃淡淡看了他一眼，“姬少爺，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姬傲劍聽他回答得輕描淡寫，更是覺得蹊蹺，不覺提高聲音，“你把話說說清楚！”
“姬公子，你莫要誤會。”開口的竟是今日首席上的段大人，“他們的意思並非是說，你沒有機會見到你八姐，而是你家八姐也許沒有機會見到你了。”
姬傲劍大吃一驚，“段大人，你這話從何說起？”
聽起來好像是我八姐要出事了，可她是當世大高手，又會遇到什麽危險？
“常言道，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。”段大人不溫不火地說道，“令姐這次出海，遲遲無有消息傳回，想是遇到一些變故也說不定。”
姬傲劍愕然，你是說我八姐會在海上出事？
等等，據小尋說，八姐是與六姐的船隊一道出海的，這要是出了事，不就是要同時搭上兩個姐姐了？
“段大人，這種事情，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之前，怎可輕易當真？”姬傲劍深深吸了口氣，強自平定心情，“我看唐掌櫃和他的公子，言語中似乎把握甚大，不知何故？”
段大人輕輕一笑，“姬公子真是心細，不過有道是，外災易躲，內亂難平。”
姬傲劍心頭猛地一緊，“有什麽內亂？”
難道六姐的船隊之中還會發生禍起蕭墻之事？
他陡然想到，六姐建成的海幫，一共也沒有多少年頭，聲勢越盛，規模越大，也就意味著擴張過快，自然就會根基不穩。
難道六姐的手下，其實派系覆雜，人心難測，這次到了海上之後，會出大事？
“龍魂幫目下的狀況，江湖朋友都看得清楚。”段大人沒有再說下去，話頭卻是一轉，“時捕頭，姬公子已是退出江湖之人，你讓他在莊上安心頤養天年吧。”
時斷流驚詫了，段大人這句話說得雖然客氣，其實意思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和姬少爺來往。
為什麽不能來往，難道姬家這兩位小姐真的會出事，以後江南無人再能看顧天青山莊？
她如此一想，頓時明白，無怪乎這水鏡錢莊分號的唐掌櫃父子顯得心思有些活絡，似乎是覺得金陵分號已經是自家囊中之物一般，居然都看不得姬少爺在這裏用水鏡錢莊的名義掛賬。
莫非這唐掌櫃今日在鳳凰樓請客，費盡心機結交討好段大人，就是為了方便自己以後接手分號？
等回到原先的席上，時斷流望著姬傲劍道，“姬公子，你請放寬心，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少莊主勉強一笑，“時捕頭，我明白的。”
小尋見了他的臉色，不禁擔心起來，“少爺，究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姬傲劍搖搖頭，不欲多說。
小尋轉頭問道，“時捕頭，這是怎麽一回事，那位段大人對少爺說什麽了？”
時斷流長嘆一聲，“水太深了，我看不清楚。”
“小尋，你們幾個若是吃好了，我們就回去吧。”姬傲劍憂心忡忡，不想在外多待。
“少爺，那這打包？”
“我們不用了，都留給時捕頭。”
姬傲劍對著時斷流道，“時捕頭，今日招待不周，你多擔待一些。”
“客氣，客氣。”時斷流望著滿桌子剩菜，面露喜色，“姬少爺，這還有什麽招待不周的，比吃刀削面強到不知道那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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